文
不小可
因为《爱情神话》，方言电影又激起浪花。前几天写方言电影的时候漏了一部——要说到沪语对白的电影，除了我们熟知的《股疯》《罗曼蒂克消亡史》，其实这部纪录片是很值得一提的，因为，拍它的是一个外国宁（外国人）：国际知名纪录片导演、英国独立制片人PhilAgland。
我第一次看到PhilAgland拍的这部纪录片《逝：LoveandDeathinShanghai》是在年，当年白玉兰电视节的纪录片展映单元，在电影院里播放了这部纪录片。
这部片子最早是以电视纪录片的方式，年在英国电视台首播的，每集50分钟，一共7集，IMDB上的评分也高达8.2。年的时候导演把电视片素材浓缩成为一部分钟的纪录长片，年才到中国放映交流。
所以，导演拍的其实是年的上海——打开这部纪录片，你也不会怀疑，这就是年的上海——无论是毛衣的款式、女人的大波浪，还是老城厢里弄石库门、百元大钞青皮蛋，都在暗示明示时间的烙印。
走街串巷的“磨剪子戗菜刀”
在早点心摊头吃豆腐浆的马阿姨王阿姨
里弄里还有剃头师傅摆摊头
连校服都是一波回忆杀
老城厢正在动拆迁
跟《爱情神话》围绕五原路两公里半径不同，《逝》聚焦的是现在上海已经消失的区划：南市区。年，上海人口四百万，外来人口仅仅八千；年，南市区还没并入黄浦；年，老城厢二房东家的棉被，是用棉胎、被单和丝绸被面自行缝制而成，每到换季，就是一轮大拆洗。
年，东方明珠刚刚造好么几年
打开这部纪录片，就像回到，25年前的一个冬夜，万家灯火，炊烟袅袅，感觉八仙桌上有热气腾腾的晚餐、收工回家的父母，和刚刚放学的自己。门外弄堂里有叮叮当当的铃声穿巷而过，窗洞里望见一身绿衣的邮递员还在奔波……
正当你以为这是一波怀旧回忆杀的时候，导演却给上海这碗浑朴的红烧肉里加了几根尖头辣椒——重口味说来就来——苏州河里捞到无头女尸。
著名的刑警出动了
这座桥已经看不出是哪里
记性好的老朋友大概晓得这是上海滩曾经轰动一时的“高院第案”，教育局团委干部陈正华杀死女友张静。
犯罪嫌疑人一开始是想脱罪的，慌里慌张自我辩护
奈何刑警才不吃这套
西装笔挺地软磨硬泡
五分钟就把案子破了
记得当年在电影院里，当文质彬彬的从嘴里往外蹦出一串标准沪骂的时候，观众热烈鼓掌。
犯罪分子很快进了上海最大的监狱：提篮桥
这里还牵涉到当时的司法改革，犯罪嫌疑人也有获得辩护的权利，所以陈正华请了律师，想以“防卫过当”推翻一审判决。
被思路清爽的检察员一一驳回，最终维持原判：死刑。
既然名字叫LoveandDeathinShanghai，除了死还有爱。纪录片是一个多线叙事结构，主要讲了五个人物故事：除了审判，还有生心脏病的5岁男孩范思愿，来上海学京剧的小简，马阿姨王阿姨的闺房秘语，以及60岁冯阿姨的第二春。虽然不乏生死这样的大事，但拍法却不是哗众取宠的，而是把惊心动魄的大事拍出了民间叙事的情和味。即使是上海本地人看来，也不觉得这个外国导演有隔阂。
在5岁男孩范思愿的故事里，阿拉能看到上海市民的古道热肠。
小范一家环境不好，根本拿不出七八万元给他做心脏病手术，年的七八万，对普通人家来说的确是个天文数字了。但是手术如果不做，小范就养不大。于是《新民晚报》社区版记者前去采访，将这家人的困境报道出来。
上海慈善基金会也积极组织捐款，市民们有的几十有的一百，纷纷援手。医院也配比同等款项，小范的手术很快就能安排了。
90年代熟悉的建筑轮廓
父母带着小范去医院看毛病，路上街景里可以看到巨龙车、南方商场。
街坊邻居告诉小范，“把坏心换成好心”。
5个小时手术做完的当刻，小范的嘴唇就从紫色变成了粉红。
手术过后还要观察3天，小范睡在手术台上，主刀医生就搭个床铺睡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随时候命。终于，小范高高兴兴拉医院。
想起来，小范今年也到了而立之年吧。
聊完生死，这部纪录片里还有火辣的话题——性。
时代正在开放，著名的“蔚兰夜话”于午夜的电台畅谈性话题——这个节目，后来不晓得成为多少男小孩的性启蒙。
深夜的电波里，有男士发来难言之隐……
街头巷尾，马阿姨和王阿姨却荤素不忌地大聊特聊
甚至一道走进性功能康复中心，咨询和丈夫之间的问题。然后在回程的地铁上，继续这个话题，笑得合不拢嘴（是的年上海已经有地铁了）。女性意识复苏，不一定需要像《爱情神话》里急吼吼让女人反过来“嫖”老白才算。
更有意思的是60岁的冯阿姨，超龄剩女正在追求她的第二春，在教授甲乙之间踌躇不定。都是年少风流人物，老了也还张口就是流利的英文歌。
另一边，冯阿姨和教授翩翩起舞……
和《爱情神话》里的老白一样，冯阿姨也是房东，房子出租给外地来沪的小唐，她翻开床头的柜子，给小唐看自己年轻时候的“战靴”，一双双半新旧的皮鞋铺满了两个平方米的地板。
公园里，一人一听可乐，朋友道里帮冯阿姨分析两个候选对象哪个靠谱，跟她讲：爱情就是生活里的绿洲，侬年纪不轻了，更加要抓住机会。
阿姨自家经历过一段婚姻，倒是也想开了——从前“要吃要喝靠男人”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找老伴么，结婚是不结的，两个人合得来就好了。侬看看叫，这难道不比靠台湾老公吃喝的赖三Gloria更加能代表上海女性吗？
纪录片名字叫《逝》，让人想起子在川上曰过的话，也想起电影《如梦》的结尾，吴彦祖说，有人教了我一句古话：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每一段过去了的事情，都带走了我们身体里的一部分，让我们不断回头寻找。
这个走遍世界各地拍当地纪录片的英国导演，在年还拍过一部讲云南丽江的纪录片《云之南》，据说片长有7集，每集60分钟。我还没看到全片，但看到不少丽江观众打了高分（豆瓣评分9分），称导演拍出了他们印象中90年代“变身网红前”的丽江。更有评论说，因为此片，丽江的美被全世界观众看到，“许多西方人竟然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美好的地方，更不相信片中的故事是真实的……包括挪威国王和王后在内，全世界有成千上万的人寻着《云之南》的故事来到了丽江，认识了丽江，也认识了中国”。
拍摄纪录片，难得的是被拍摄地的观众认可，就像多少人拍上海只看到“浪奔浪流”，只有少数人能拍出奔腾潮涌的时代背后，平静生活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