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北地村夫
第三章小试牛刀
俗话说，见苗三分喜，苗好七分收。蒙东这地方十年九旱，每年春耕生产的保苗工作都是一道不小的难题。对于稍户营子基点的专家们来说，这项工作就更是重中之重了。如果没苗，往下的工作就不用再研究了，可以考虑立马打行李卷走人。
孟明辉每天早起不管有事没事都得先去试验田里转一转，看看各项措施落实得到不到位，还有什么漏洞。耿思远和郑弘文两个更是不敢马虎了。有人反映说，当地老百姓家的散养鸡总习惯溜达过来刨食试验地里的种子，前脚赶跑了，后脚还来，撵不走，怎么办？有人说，养只土狗吧，四条腿的怎么也能跑过两条腿的。这办法不错，切实可行，于是试验园里很快就呈现出一幅鸡飞狗跳的喜人景象。
这天傍晚，大家正在院里无事闲聊，忽然见前院人家的主妇抱着一只老母鸡走了过来，说是让基地的狗给咬伤了，看咋办吧？正是下蛋的好时候呢。
还能咋办？赔钱呗。耿思远知道，基点跟当地老百姓不能太斤斤计较，关系搞僵了，往后很多事情都不好办。虽然是花大价钱买来的老母鸡，用来改善一下食堂伙食这个主意还是得到了大家一致欢迎。一只鸡炖一锅土豆，七八个大男人，都说这狗咬少了，不太够吃啊，再等下次吧。
虽然是个笑话，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县基地办，让虞锦程知道了，自我检讨说，这是我们的失察啊，人家离开大城市长年累月在我们这穷乡僻壤里轱辘，究竟图个啥？我们的老百姓都脱贫致富成了万元户，他们一分钱也带不走，得到的不过是东跑西颠的劳累，撇家舍业的辛苦。我们的物质条件不够优厚，平时就要多关心专家们的生活，让他们切身感受到我们蒙东人民的真情与温暖。指示基地办主任汤建军，县城居民每人每月供应1斤大米2斤白面，基点人员全部供应细粮，逢年过节要弄点土特产，好酒好肉带到基点一起吃顿饭，进行推心置腹的感情交流，真正了解专家们的所思所想，切实做好后勤服务工作，解除专家们的后顾之忧。
对于那千亩科技示范田，从一开始就成为了村里村外老百姓们瞩目的焦点。特别是那些老庄稼把式们，更是想看看“省干”们到底有些啥诀窍，能在这些祖辈留下的土坷垃里刨出什么名堂来。
眼见着田里嫩绿的小苗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后劲十足。村民们见有“省干”们打保票，到时候只管秋后算账擎现成就行了，有这等便宜可赚，那谁不干呀，一哄而上，全都承包了下来。老百姓们有信心了，专家们心里有数了，各级领导们也都看到了希望。
按照当地老百姓的生活习惯，到了伏季田里庄稼封垄之后，地里的农活少了，就顺理成章地进入“挂锄”阶段，这也是一年之中继“猫冬”之后的又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闲散的理由。
孟明辉心里明白，老百姓们有理由“挂锄”，可他们不行，他们肩上有重负，不是来找借口的。这是一项一环套一环的工作，中期的田间管理必须得跟上，才能保证秋后的预期收获目标顺利实现。
为此，他会同了基地县建设办公室主任、副县长汤建军、县计经委主任庄文浩、县科委主任霍映雪、县农业局局长瞿祥东及有关人员对各基点进行了田间拉练大检查工作。一是为了检验各基点前一阶段的工作成效，找出存在的问题与不足；二是借此增进与地方之间的沟通和交流，为下一阶段工作打下一个牢固的工作基础。
第一站，蒙东南部低山果蔬区的南塘乡阳高屯和七家子村基点。这是建点以来的第一个大型活动，必须予以足够重视。点长沈杰接到通知后，第一时间与乡党委书记邱毅取得联系，邱毅出门不在家，安排乡长耿君武做好接待工作。沈杰又与夏青、姜海安等蹲点骨干一起开了个碰头会，研究具体行程路线、现场布置、座谈汇报等诸多事项安排。
一见面，沈杰跟县领导们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之后，紧握着孟明辉的手笑言：“孟领队自从把事儿干大了之后，把俺们扔在这儿就不管了，平常也不说来看看弟兄们，是不是早把俺们给忘门后了？”
孟明辉也笑道：“你先别把话说早了。这就像是见面相亲，如果有看头，遮遮掩掩地藏也藏不住，不用你说，自会有人提着四色礼品找上门来。”
南塘乡基点虽然设在阳高屯和七家子村两个村，由于村里条件有限，为便于开展工作，乡里为基点人员每人配备了一台自行车用来下乡，平时就住在乡农科站，吃在乡政府食堂。
农科站试验田里集中搞一些新品种新技术的试验示范，阳高屯侧重于发展蔬菜生产，七家子村侧重于发展水果生产。
想当初，沈杰曾去日本搞过一年的农业派遣与交流。其实，这就是明面上冠冕堂皇的说法，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派遣公司组织中国的一些有一定专业文化素养的知识分子作为廉价劳动力去弥补其国内的不足。尽管如此，在一家大型蔬菜农场里，沈杰还是被人家现代化的联排日光温室给惊艳到了。而那时候，省农科院百废待兴，所谓的科学家们基本上就是靠一把尺子一杆秤在地里摸爬滚打搞科研。所以，当孟明辉找到他，说要来蒙东搞农业现代化综合科学实验基地试点县工作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明确提出要搞设施蔬菜生产。
当他来到南塘乡阳高屯之后才发现，现实远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种一坡收一车，打一簸箕煮一锅，吃一顿剩不多。”这句夸张的顺口溜反映了一个毫不夸张的事实：粗放经营，广种薄收。这里人均5.5亩地，农民们习惯于扩展播种面积，却不肯在每条垄每棵苗上下功夫，后果就是造成地力和劳动者的智力双重贫乏。阳高屯多户人家竟然没有一户懂得栽培茄果类蔬菜的正常程序应该先育苗后栽秧，而是照搬骑驴种荞麦的直播办法，多数人家压很儿不摆弄这玩艺。
怎样扭转这种状况？把惯于在大地上撸锄杠、大步流星搂垄帮的庄稼汉拘在育苗棚里抠苗眼儿，无异于让他们拿起绣花针去绣花，更何况还要掏钱搭物添置设备呢？联产承包后，每家都有自主权，仅凭一般号召绝对不好使，只能抓示范户，从点上突破。示范户也没人爱当。开始遭受“示范”的几家，有的要求沈杰带人进院白给他家干活，他坐在一旁喝茶水。有的人家，爷们儿通了娘们儿不乐意，科研点的人一来，她摔门煞气，不给好脸子看。跟来的年轻科研人员赌气说：“没有当王八的决心真就干不了这个吃秤砣的活儿！”
但是不管如何，总得先把小苗给育出来吧，否则的话，往下就没法进行了。当拉练组走过有限的那几家示范户，见到庭院里看似普通却整齐划一的茄子、辣椒、西红柿等蔬菜示范田时，根本不知道这背后科研人员付出了多少辛勤劳动和汗水。
七家子村的情况与阳高屯也差不多。姜海安初来乍到，发现村子里除了几户人家房前屋后有几棵歪脖老梨树和干枝枣树外，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果树。村外山坡上仅有的一片不知何年何月栽下的稀稀拉拉老梨园基本上处于弃管状态，没人稀罕。什么整形修剪、疏果拉枝之类的一概不知，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好在群众认知程度不算低，对于发展水果生产并不抵触，只是苦于不懂技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种植水果注定不是一项短期投资行为，入局者需要有一定的决断勇气，而这与贫困落后地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短视小农意识恰恰是矛盾的。为此，姜海安根据基地县建设的总体要求制定了一个两条腿走路的实战方针。对于区域内的一些老梨园采取以新品种高接换头的方式进行改头换面，这项工作可以在短期内取得立竿见影的示范效果。新建的高标准示范园以果树所自主选育的新品种大苗栽植为主，苹果梨以新红月为主推品种，尖把梨以尖把王为当家品种，葡萄以状元红为主栽品种。这几个品种都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各方面品性优良的成熟品种，非常受市场欢迎。为加深农民们的直观感受，姜海安租了一辆大客车，把有意向的村民们集体拉到辽南一些已经成型的果树示范基地去参观取经，鼓舞士气。
尽管如此，在全村动员大会上，姜海安还是遭受到了多方的围攻式质疑。
有人问：“俺不会侍弄怎么办？”
答：“这个好办。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干这个的嘛，我包教包会，一包到底。实在学不会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不诚心，一种是真笨，那我就劝你认命吧，别整了，跟着也遭罪！”
有人说：“你说的怪好听，前脚鼓动俺们栽树，后脚就撤走了，俺找谁去？”
答：“今天在这里我以人格担保，弄不明白这个事儿，绝不当半截吊子逃兵，背个骂名回去。假如说真有那么一天回去了，咱是有固定工作的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有事儿找到我，我敢保证，啥时候都好使！”
有人说：“栽的树多了，到时候果子卖不出去砸手里咋办？”
答：“这个问题提的好！自古以来，果树的生命力在哪里？你们知道不？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们，就是好吃嘛！不好吃谁摆弄它干什么？粮食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水果是用来吊人胃口的，属于高一档的食物，历来如此。水果的生命力，用行话说就是质量。质是品质，量是数量，合起来就是质量。质量好的东西多了也不用怕，就怕仨瓜俩枣的，人家小商小贩儿来了不够装车怎么走货？那些适销对路的水果生产基地都是集中连片，大批量生产的。就像城里人做买卖，小吃一条街，皮货一条街，海鲜一条街，裤头一条街，大家一起来发财，都挺火的。”
有人说：“俺是真想整，可手里没钱咋办？”
姜海安说：“说了半天，就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现在的情况是就连国家都困难，没钱，何况是我们呢。量力而行嘛，懂不？先学会走路，然后再去跑。否则是会栽跟头的，你们承受不起。先把自家房前屋后那一亩三分地整明白了，有底气了，然后再拉出去搞大面积生产。水到渠成，这样就好办多了。”
说到没钱，姜海安深有感触。在贫困落后地区，跟农民打交道，葱花都能攥出水，想让老百姓心甘情愿地从兜里掏出钱来搞投资，难比登天。姜海安住处就在乡农科站，有一次，到前院门市部去碰到一个农妇买菜籽。块儿八毛钱一包的菜籽，站在柜台前问这问那地咨询了好一会功夫，一转身却奔着后院去了。站里人感到奇怪，你不买乱问什么？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朝姜海安摆了下手，示意跟去看看，意思是不放心那人，宿舍里别丢了东西。姜海安跟到门后去一看，那个农妇正在低头解腰带，从裤腰里往外掏压箱底钱，把省里来的姜大专家臊了个半红脸，扭头就走。
工作做了一箩筐，精挑细选地找了几户示范户，摆开龙门阵，一天到晚东家走西家串，连宣传带作技术指导，手把手教学，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当孟明辉带着队伍来到七家子村问有什么困难时，姜海安回答，要说没困难那是假的，但是你得容我功夫，给我点时间去解决。栽果种树这玩意就是靠慢工出细活，急不得的。孟明辉说，好。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咱到时候见真章！
拉练第二站，蒙东西北部低山丘陵林畜区的海林镇板凳村。
这个点由土壤肥料所所长谷维山任点长，培肥室主任张子默、畜牧所推广室主任程晓光等五个人长期轮换蹲点。吃住在村里。
谷维山曾留学过英国，是个非常浪漫的学者。由他来带队搞基点，就有人提出了质疑，能行吗？他能吃得了那个苦吗？板凳村交通不便，住处简陋，自己办伙，缺少副食，难以调剂。为了堵住别人的嘴，谷维山特地把当教师的妻子雅雯在暑假里给带到基点来，亲手给大家做几顿饭，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板凳村虽然穷，生活艰苦，但是民风朴素，热情好客。村支书曾广庆听说谷所长的夫人来了，一定要请吃顿饭。在这里，请客吃饭一定要有酒有肉的。就在村部西屋炕上，一铺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炕席上，摆了个不大的炕桌，七八个人挤挤擦擦地围坐在一起，除了一锅老母鸡炖土豆算硬菜之外，还有几个围碟，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青椒炒肉丝，一盘切成数瓣的咸鸭蛋，一盘花生米，一大盘子用来蘸酱吃的黄瓜和大葱。酒是村里酒坊自酿的地瓜酒，主食是一盆高粱米水捞饭。一群如饥似渴的壮汉，放开了肚皮，这点下酒菜肯定是不够吃。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文邹邹的女士在座，怎好意思舞舞喳喳地不讲究个章法。俗话说，菜不够，酒来凑。一圈酒劝下来，谷维山就不胜酒力了。曾广庆说，谷所长你先到炕头那边去躺一会儿，炕头热乎，你先眯一会儿，醒醒酒，回头再喊你。一觉醒来时，见桌上那边已喝的东倒西歪，车轱辘话开始没反没正了。看差不多了，谷维山起身，准备回住处去。众人一见都笑了起来。谷维山来时穿着一件雪白的白衬衫，一觉醒来，炕席上的那层灰土一点不差地都印到后背上，白衬衫立马变成了格衬衫了。从此以后，谷维山长了记性，下乡再也不穿白衬衫了。
雅雯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有人请客吃饭，有人当面恭维，有人拱火起哄，几天之后就露怯了，忍受不了这里的艰苦环境。临走时给谷维山扔下一句话：“回去第一件事，先把你自己扔澡堂子从里到外洗净了再进家门，一身的炕洞土味！”
按照计划安排，板凳村基点今年的主要工作任务是合理安排作物布局，调整农林牧结构。通过种植牧草绿肥改良培肥地力，发展家庭养畜。牧草种植以引种多年生牧草沙打旺为主，家庭养畜以养兔为主，兼顾牛羊。这样一来，种植牧草绿肥改良培肥地力就成为了基础性关键工作，也是整项事业的重中之重。迈不出这一步，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
沙打旺是多年生豆料草本植物，仅看名字就能显示出它的品性：耐干旱，耐瘠薄，风沙越打越兴旺。它的根系能固氮，空气中的氮元素由它吸收加工转化成土壤的肥力，犹如不用机器设备的小化肥厂。沙打旺秸杆粗蛋白含量为16-20%，是牲畜最喜欢吃的“细粮”。
沙打旺的故乡在黄河故道。谷维山最早把草籽背到辽宁来，由于气温变低、无霜期内只开花不结籽，不能落脚。谷维山带领张子默等科技人员经过10年苦心研究培育，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既保持了沙打旺的良好品性，又能早熟结籽，种植纬度大大向北推移。这一科研成果获得了国家四等发明奖。
基地县建设项目启动之后，谷维山带着公斤早熟沙打旺草籽，到海林镇板凳村建立科研基点。蒙东县北及西北部处于风沙半干旱边缘地带的14个乡，广种薄收问题更为突出。人们只顾开荒垦地保口粮而很少投入，地越薄越想开荒，越开荒环境生态越差，形成恶性循环。
怎么办呢？从板凳村抓试点，调整农林牧结构。板凳村植树造林基础好，森林覆盖率比较高，但种植业偏高，畜牧业落后，一般养不起牛羊，也没有好草场。通过退耕还牧，将全村人均6.6亩耕地缩减到5亩，使农林牧的比例各占1/3。退出的部分种沙打旺，发展畜牧业。沙打旺不但能转化成毛、皮、肉、奶，还能变成畜粪“过腹还田”，培肥地力。种沙打旺的地块经过多年“固氮”积累，实行草田轮作，就能培育出大片好地。显然，种沙打旺是实现农收结合走向良性循环使沙荒地带兴旺起来的上策。
上策？少数养畜户有些积极性，多数人家还是舍不得“退”出那点薄耕地。他们说，“你们穿干部服端铁饭碗的咋调理都行，整好整赖拍屁股一走拉倒，咱能拿草当饭吃吗？”
谷维山说：“你们按老套路干多少年了也没行，不试一试新路子，怎么知道会没用？”
基点人员满怀热情宣传退耕还牧种沙打旺的好处，再加上县、镇、村干部的支持，少数农户领去了白给的草籽。板凳村当年种沙打旺亩，由于没当个正经东西侍弄，半途中就毁种一多半。剩下的亩早熟沙打旺，到了秋天，不但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而且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商品价值。
拉练第三站，是最后压轴的稍户营子基点。因为这里是主基点，承担的任务重，